属于自己的家

原本在几个月前我有另外一个文章的计划，却因为之后伊斯坦布尔的旅行而搁置了。再后来，又因为搬家的事情忙前忙后几个月，基本花掉了一整个夏天。这个周末，等待了几个月的沙发终于送到了，这个新家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样子。于是，就在这里把过去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记录下来。

事情起源于 2021 年 4 月，我和女友最先只对购房的大体情况有一些了解，但是因为从来没有申请过贷款，对细节完全不清楚。原本我们联系了几个贷款中介，他们在这里的作用是帮助客户比较不同银行、金融机构的贷款，选出最适合客户的。和这些中介经过几轮沟通之后发现，我们的情况比较简单直接，可能并不需要中介的介入：二人都在大公司且收入差不多；都有存款；没有贷款；银行流水上有每个月按时交房租的记录。于是我们绕过中介，想直接联系我们的银行试一试。正好我们用的又是同一家银行，对银行本身来说手续也会简单一些。在网上填了一张意向表之后，很快就有一个贷款顾问联系了我们，从那之后一直到成交，银行方面的问题都是和她沟通的。

第一步当然是个人资料、资金证明之类的东西。当时我已经是 Stamp 4 签证（爱尔兰的一种签证类型，类似一些国家的“永居”签证），在贷款能力上和公民没有区别。但是，女朋友当时仍然是 Stamp 1 签证（爱尔兰的工作签证），在等转换 Stamp 4 的手续。通过已经拿到手上的文件，我们也成功说服银行按着两个 Stamp 4 申请人去申请的贷款。

这一段时间，花费我们精力最多的事情当时很出乎我们的意料：银行当时需要我们所有的银行卡的流水以及中国的征信报告，这一下就难住了我。我在国内的一张银行卡没有开通网银，所谓流水也只是网页的一张截图。此外，因为我没有信用卡，我也无法提供征信报告。在这一点上拉锯了一个多月，最后我们的顾问看我们实在没辙，最终妥协，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7 月初，我们收到了银行的第一份 AIP (Approval in Principle)，这份文件的意思是银行原则上同意向我们贷一定数额的款，但最终决定权仍然握在银行手里。这在市场上相当于资金证明，房产交易时为贷款买家必需的证明之一。就这样，我们在房地产网站上开始了初步的拣选、联系卖家，以及看房。

当时社会正在一点点回到正轨，疫苗接种提速明显，房产市场也从原来的视频看房回到了亲自看房。经历了一年半来来回回封城，大家的购房热情却依旧很高。对我们这个行业的很多人来说，一年多的居家办公是一个攒钱的绝好时机：多多少少得自己做饭、没有通勤开支、没有酒吧和夜店的娱乐开支，那段时间正好是一个“既可以亲自看房，也是手里有闲钱”的时候。

爱尔兰的房产市场本身就一直处于上升期。从 2014 年左右摆脱金融危机的阴霾之后，房价就和经济一起往上走。更好的经济带来了更多的人才，随之而来的是对房地产的需求。可是供应却一直没有跟上脚步，进一步推高房价。加上现在房产市场上的最大的买家是外国投资基金，一次性大量买入房产资源，紧跟着的就是放到租房市场里。这对普通工薪阶层的购房者来说加重了买房的困难，而对租房的人群来说，则是上涨的房租。对我们来说，我们在 2017–2019 年之间每一年都回到过租房市场，见证了房租一点点上去。现在对比那几年，只有更加无法企及的房租，和更少的房产资源。

就在这个夹缝中，我们开始了买房的征程。都柏林市环城高速 M50 内正在兴建的房产项目不多，有一些聚集在城北一些尚未开发的地段。从交通、生活环境、便利程度来说，我们都不太喜欢城北。城南相对来说交通更加方便，社会也比较安全。我自 2017 年搬到都柏林之后便一直住在南边，也对南边不同区域有些许的了解。但是南边环城高速内的新房少且贵，如果不是开盘即排队领号的，被挑剩下的一般是非常大的住房，不仅贵，地段还不一定好。环城高速外选择就多一些了，价格也下来了一些；缺点就是配套设施可能还需要几年才能完善。于是，我们把重点放在了环城高速内的二手半独立屋和联排。背后的原因是银行批准的贷款去买独立屋的话不太够，除了独立屋本身供应就不多之外，出售的选择大多只有年代久远、需要翻修的房子；而这个预算去买公寓，考虑到车位、隐私空间来说又觉得不值得；平房和复式是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的，平房虽然占地面积大，但是只有一层楼，空间利用不佳，而且一般来说房龄都不小；复式的问题和公寓差不多，感觉是一个卡在联排和公寓之间的角色，有点不上不下的意思。

因为房产紧俏，卖家的标价并不会是真正的成交价。如果在看房之后，觉得这是自己心仪的房子，就要给房屋中介报出自己的价格，其他意愿购房者也是如此；流程和拍卖应该是差不多的。经过几轮报价，坚持到最后的人会成为最后真正的买家。所以，在当时的购房者得做一个溢价至少 10% 的准备，不然失望应该会大于希望。我们一开始很快就开始了竞价，其实最初的那几套房并不是我们真正心仪的，但是为了熟悉这个流程和竞价的心理战，决心趁早去试水。

那么会不会有卖家联合中介哄抬房价呢？道理上讲，一旦有哄抬价格的确凿证据，中介本人会被吊销执照。即便如此，我也认为不能排除这种事情的发生。在我们对一套房表达竞价意愿的时候，中介从我们这里索取了一份 AIP，意味这他们可以从中了解我们的支付能力。之后的竞价过程中，除了我们之外只有另外一方，每日固定加价一定数额，直到达到我们的贷款限额时，对方退出了竞价。我们虽然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但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这时在卖方市场里的买方劣势就非常明显了。为了保险起见，加上当时还在考虑更好的房，我们找了个理由在最后一刻安静地退出了。

而当时在考虑的更好的房，就是现在我们的家。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一套房，我们还在观望另一套价格差不多的联排。没有经过多少权衡，我们最后选定了现在的家。但是经过几轮竞价，这套房已经超出太多 AIP 以及存款可以支付的范围。幸运的是，7 月我刚刚经历了一次升职，月底就会有新的工资单。新的工资单意味着我可以申请更新 AIP，按照我的新收入重新计算我们的贷款。这就意味着我们得放缓竞价的速度和每次提价的数额，人为拖慢这个流程，直到我们拿到新的 AIP 为止。我记得当时除了我们还有两方在这场战斗中，所以我们得让他们“配合”我们的剧本，才能保证计划的成功。当时，似乎每一方都已经接近极限，也不再是每天都有出价，而是隔几天才会从中介处收到更新，这正好帮助我们拉长了战线。紧接着，其中一方退出了……

这时，我们只有一位竞争对手了。我们不仅压低竞价频率、还只在对方出价基础上加最小额度，最大程度拖住对方。直到 8 月 9 日，中介通知我们：那一方也退出了，我们是最后的出价者，我们需要在当天向他们提交资金证明和定金。就在收到这封邮件的一个小时后，我们的贷款顾问告诉我们，申请通过了，我们获得了第二份 AIP。一切都来的正是时候，新的 AIP 中的贷款数额加上我们的存款刚好够用来支付这套刚刚竞价成功的房子。我们立刻和卖家确认资金证明，证明双方达成初步交易意向 (Sale agreed) 后，向银行确认了购房金额、房屋地址，开始将 AIP 转换为正式贷款许可的过程。

原本我们预计这一切都会在 2021 年的圣诞节前结束，可以在新家度过圣诞节；可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

达成初步交易意向之后，我们先找了三个人：一个律师、一个建筑师和一个不动产估价师。律师在房地产交易里的作用主要是审核房屋合同本身、起草文件、查询是否存在土地纠纷、土地和房屋文件是否完整以及最后和卖家律师的交割手续；而建筑师的角色是查看房屋以及土地本身是否存在一些隐患，比如建筑材料是否合格、地下是否有腐蚀地基的矿物、房屋是否有虫蛀、上下水以及电路烟囱等是否需要维修、房屋是否可以立即居住等；而估价师则是银行指派的，确认房屋内房间的数量、房屋面积、土地面积、建筑材料等，通过这些估算出完全重建需要的费用，以及通过引用附近区域近期成交的类似房屋的价格，推算成交价是否处在一个合理范围之内。建筑师给我们出具的报告里详细列出了被检查的部分以及哪里需要整改，结论是房屋质量很好，没有任何隐患，个别细节可能需要修改；此外，估价师的结论也是成交价没有问题，审核通过。手握这两份文件，我们心里就有了底。

房屋本身是 1980 年代竣工的，土地文件上显示 1990 年代迎来了第一位主人，然后在 2000 年代末，这一套房转手到了我们的卖家手里。他们在几年后对房屋本身进行了翻修和扩建，他们给我们提供的文件中完整地记录了这套房从规划到扩建之间的所有大事。

银行拿到估价报告之后，就和我们约了两家和他们合作的保险公司。一家是贷款保险，通过评估我们的健康状况以及贷款金额算出每个月的保费；而另外一个则是财产保险，通过评估重建房屋的估价和房屋内财产的金额推算每个月的保费；这两者必须在最后约定的交易日之前提前生效。

在银行那边经历一些小延误之后，我们在 10 月拿到了最后的贷款许可。这时，我们就可以在合同上签字了。

可是，这次延误发生在了卖家那边。他们卖房就是为了换更大的房子，一方面他们是我们的卖家，另一方面又会是另外一场交易中的买家。他们只会在自己买房的事情确认无误之后，才会在我们的合同上签字。而当时的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并不很顺利。从 10 月起，他们给我们的状态更新就是“我们已经找到卖家了，还需要一些时间，希望你们理解。”

直到圣诞节前的某一天，中介突然告知我们，卖家准备购买的那套房的卖家处在已读不回的状态已经数周了，我们的卖家不得不取消他们的交易，回到市场继续寻找。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一方面当时的我们已经预料到在 2021 年内搬家是不可能的；另外一方面银行的贷款许可只有半年的期限，如果想要续期还得重头再来一次，而当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紧迫，但是我们也没有太多能做的，只能每过一段时间要求对方给我们更新一下进度。

就这样，时间到了 2022 年。在农历新年左右的时间，我们得知卖家再次锁定一套房的消息。但是因为上次我们的经验，这次我们相对比较谨慎。在联系银行更新贷款许可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立即将它和这套房绑定在一起，而是回到了 AIP。等卖家那边有比较确定的信息之后，我们再联系银行重新绑定。虽然这样做会在绑定这一阶段耽误一两周的时间，但是我们获得了寻找替代方案的机会。

在回到市场之后，我们发现房产市场比我们之前看的时候更加夸张。一些中介把价格标低获得更多人的关注，然后通过竞价产生的溢价反而推高了利润；还有一些中介在剩下不多竞价者的时候，要求他们报出自己能够承受的最高价作为最后出价，一口气榨干最后的买家，因为竞价者之间不知道互相出价几何，最高价者可能会比其他人出价高出许多，变成冤大头的可能性一下就上升了不少。这段时间我们看过的房，感觉明显不如之前。一方面相似标价的房不如之前的质量好，就连市场上整体的房屋数量也不如之前的多。一个多月之后，我们从卖家那里收到了一些比较令人振奋的消息之后，我们最后决定停止这一轮看房，把 AIP 和这套房重新绑定，继续我们的等待。

当时我们从卖家那里得到的消息是，预计最后的交易日会定在 7 月和 8 月。背后的原因是他们最新锁定的房屋原本属于一个最近过世的人，对这个房屋的处置是这个人的遗嘱的一部分。在遗嘱执行前，需要走一段法律程序确认遗嘱的真实有效。这个程序可能要花三四个月的时间，所以最后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个模糊的时间范围。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消息了。毕竟他们交易双方目前都有很高的交易意向，相关的流程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们能做的基本只有期盼一个好消息的到来。如果说再一次落空怎么办？当时的我们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当时我在工作上遇到一些困难，如果跳槽不仅意味着贷款许可的失效，还意味着试用期的六个月我都不可以再次申请贷款；但另外一方面，我们觉得这场交易延宕太久，没有办法坚持到再次更新我们贷款许可了。

幸运的是，6 月底我们收到消息，那边的法律程序走完了，交易日可以定在 7 月中。我们立刻就忙了起来，除了保险需要再走一次过场之外，律师也得从银行那里接收银行放的款。因为夏天很多人都在休假，磕磕绊绊中最后在 7 月 15 日完成了交易，拿到了新房的钥匙。那一刻的感觉像做梦一样，一年前的自己是绝对不会预料到最终我们可以在这场耐心的较量里取胜的。

战斗并未结束，接下来的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搬家和购置家具。我们在月初就已经和房东谈好月底搬走，理论上我们应该提早两三个月提出不续约，但房东也接受了我们提前一个月提出的请求。我想大概因为是两点：一是过去两年多政府冷冻房租，一直没涨过，即使今年解冻也只有非常有限的上涨幅度；二是我们在这里租期很长，顺带着拥有了更多的租客权利；作为房东，很难将我们以各种理由赶走。我们主动提出搬走对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不仅能大幅上涨房租，也可以在未来几年不再担心租客权利的问题了。但对我们来说，如何在半个月内搬家以及购置家具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一方面家具很多都得等待制作，而排期可能最多得要二十周；如果我们的基础需求不能在两周内得到保障的话，搬家之后需要担忧的事情会只增不减。我们在几天内跑了好几家店，把冰箱、洗衣机和床定了下来。同时，又把电、天然气、宽带过户到我的账户，这样饮食和起居就有了基本的保障，剩下的就是打包收拾和搬家了。

在这里又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地毯。原房主从一楼的楼梯往上都铺满了地毯，但至少在原来床下面的地毯从来都没做过清洁。我得在新买的床送到之前清洗这间卧室的地毯，还得留够时间让它干透。之后，还得在搬家前把其他房间的地毯清洗干净；毕竟等我们把家搬过来之后就得立刻把办公桌椅设置好，那样清洗的效果肯定不如空房间的效果好。这就更加缩短了留给我们打包的时间。最后我们花了大约四天时间才把所有东西搬走，彻底告别之前住了三年的公寓。

从 8 月到现在，我们在一点点添置家具的同时，也在进行一些小改造。除了要挑选沙发、电视、餐桌餐椅和各种小物件之外，还加装了智能门铃、灯以及暖气控制。剩下的改造空间还有不少，应该够我们忙活好一阵的了。这周沙发的到来，让我们的这间原本像储物室的客厅终于有了客厅的感觉。

冬日里，客厅的门窗紧闭，壁炉里面的木柴燃烧着熊熊火焰，发出着噼啪声，我们躺在沙发里打游戏或者看电影，我想这就是生活应有的样子吧。